初来四祖寺的时候,有一位居士时常与我提起山中的趣闻,譬如说在山中的某个云深林茂处,零零散散住了几户人家,隐藏着人间烟火气;又曾经在山上摘了一些野生猕猴桃,酸的很;或者又在山上见过跑得很快的野兔子和羽毛鲜艳的野鸡。每次听闻到这些,便觉得十分有意思,山中仿佛是一个大宝藏,有着无穷无尽的乐趣。
记得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,四祖寺的紫藤花已经盛开了,刚长出来的芭蕉叶偷偷地从墙壁里露出一抹嫩绿色,燕子在屋檐下飞来飞去。在山门殿前,这位居士又与我聊起山中的点点滴滴,并指着远处清荣峻茂的深山说,紫云洞大概在那个位置,再往更深的深山,还有一座纯阳宫,至今有道人居住其中。紫云洞倒是听闻过多次,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下,如一朵桃花般盛开,常有修道者慕其名而跋山涉水,造访这个祖师曾经隐修过的洞天福地。然而,纯阳宫则是头一回听闻,似乎冷冷清清,如幽兰般不染世尘,仿佛是隐在云雾缭绕里的仙阙胜境。
虽然这位居士只是无意间略微提及一二,然而纯阳宫这三个字却让我有着无限的美好憧憬,似乎真的有神仙居住在那里,只是身为凡夫的我们无福见其容颜罢了。
山中无甲子,人间日月长。日子一天天过去,四祖寺山门殿旁边的紫藤花开了又谢,谢了又开;芭蕉叶绿了又黄,黄了又绿;屋檐下的燕子来了又去,去了又来,这一切如镜花水月般无声地演绎着春夏秋冬的变迁。渐渐的时间久了,纯阳宫这三个字便在我的脑海中褪色,已然湮没,不再记得。
又是一年的春天,鸟儿在枝头欢快的跳跃着,小溪也开始涨水了,沁人心脾的花香在山中弥漫开来。在这样鸟语花香的节气里,我与同修道友进山行脚,效仿古代禅宗祖师的行持,游走在山水天地间,参究本来面目。在山中不知道走了多久,眼前出现一片清茂的松林,一棵棵古老的松树不晓得已在山中生长了多少年月,浸染了春夏秋冬的风霜。而松树上落下的松针则堆积如云,我们以行云流水的速度穿过松林,踩在这如云朵般轻软的松针上,或许可以想象这是在腾云驾雾,飞上九重天。
就这样走着走着,不多时眼前豁然出现一间老旧的古宅,屋顶上堆积着或浅或深的落叶,用泥土砌成的土黄色墙壁在这绿色的林子里十分打眼。这让我们很惊喜,莫非在这深山中有与世隔绝的隐者?然而走近却发现门扉紧闭,窗牖上结着蜘蛛网,似是久已无人居住,满盈着一股尘封的气息。继续往前走了数丈远,沿着长满青苔的阶梯走下来,眼前又宛然呈现一眼清泉,如璀璨的绿宝石般镶嵌在的青色的岩石之上,碧水缥缈,清澈见底,浅浅地掬一捧泉水在手,则洁净似冰,清凉如雪,此乃真是天地之造化,万物之精华。与此同时,又有一个喜出望外的发现,一座不知何年何月修建的古老宫观竟然如海市蜃楼般出现在眼前,就这样掩映在清松茂竹间,幽深寂静,清凉古雅。大树上的藤蔓自然而然地垂落在青灰色的瓦片上,用石灰粉刷过的白色墙壁与翠绿色的竹林相得益彰,无忧无虑的鸟儿或在枝头或在屋顶三五成群,叽叽喳喳地打发着时光,此所谓“好鸟相鸣,嘤嘤成韵”。这样的景象当真与古人在山水画上的描绘如出一辙,美哉!
走进细看,只见厨房的柴门前坐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姑,身着传统的粗蓝布道服,盘着道家的发髻,微微打着盹,仿佛是从秦汉之时的神仙画卷里幻化出来的一般,浑然已不知世间的年月。宫观的正门并非很威武,一把古老的铜锁无声无息地落在门上,仿佛将这座宫观的春秋岁月也一起尘封起来,一切似乎戛然而止!然而高高的牌匾上竟如金阙玉书般写着“纯阳宫”三个大字,这让我十分惊讶!想不到这就是我曾经所憧憬的有神仙栖居的地方,今日竟如误闯仙境一般进来了。或许可以浪漫地想象这与《桃花源记》中所记载的武陵渔夫误入桃花源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!正所谓“无人问津处,桃源隐洞中。”
花枝到眼春相映,山色侵衣晚自迷。此时天色已经不早,淡淡的云雾开始弥漫开来,山中有了微微的凉意,天边的云岫渐渐变幻出不同的色彩,五光徘徊,十色陆离。纯阳宫的小院子里落满了浅紫色的山花,斑驳的竹影映衬在白色的墙壁之上,远处山头的炊烟袅袅升起,朦胧之中整个纯阳宫似乎已不属于这个红尘,美得就像要飞升仙境一般。有诗云“红尘飞不到,淡雅过神仙。”或许借用这句诗赋来赞美纯阳宫这个风水宝地是最好不过的,而此诗的作者是虚云老和尚。
当我们准备原路折返时,恰与老道姑迎面相逢。只见老道姑手中拿着一个葫芦做的水瓢从光线昏幽的厨房走出来,见到我们后略微诧异了一下,随后笑意盈盈地与我们寒暄,并热情地邀请到:“天色已晚,恐山路遥远,不如今晚在此留宿?”这样的画面仿佛在古装仙侠电视剧里似曾相识,初出茅庐的江湖少侠在深山中颠沛流离,幸得隐修的老神仙仗义相救,粗茶淡饭果腹,得以借宿一晚,然后重出江湖,威震四海。当然,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,我们怎么也能从深山中走出去,实在不行打个电话,于是乐不可支地谢绝了老道姑的好意,临行前亦不忘做了少量的供养,然后转身离去,快速赶路。
其实话说在离纯阳宫不远的另一个树荫深邃的山头,曾发现过一个荒废坍塌的碑坊,云伞状的坊顶,方形的坊基,中间立着一块石碑。碑文已模糊不清,勉强可以辨认上面雕刻着“纯阳祖师”四个古拙遒劲的古体字,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文字载刻,不知与纯阳宫是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。然而2020年的时候村民在山中用推土机修路,这座碑坊已被永远湮没在深山之中,无人再能见到,成为千古绝响。
后来倒与紫云洞的法师聊起误入纯阳宫的逸事,法师谈及纯阳宫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,是住山隐修的好地方。但老道姑年事已高,多年素志便是能寻得一位有缘弟子,继承衣钵,延续纯阳宫的香火。愿老道姑的心愿早日圆满!
忘了岁月如水,仙山古观悟真。或许正在阅读此文的你,便是那个不可言说的缘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