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从事佛教研究整整35年,见识了很多高僧大德,但是,净慧长老特别与众不同,他身上的闪光品质永远值得我们学习。”
8月10日,夏令营开营第一天,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王志远教授的首场讲座下午2点开讲。可王教授不顾疲劳,牺牲午休时间,欣然接受四祖寺网站专访。“我和净慧长老的交情长达31年,对四祖寺有深厚的感情,只要四祖寺需要我,我一定配合。”
今年66岁的王志远教授,外形酷似中国禅宗初祖达摩大师,满脸的络腮胡子幽黑卷曲,身材颀长,目光清亮,亲切和蔼的神情中透着悲悯,绝对是一个让人一见就终生难忘的人。然而,这样一位博学豁达、多才多艺的学者,谈及已示寂100多天的净慧长老,仍然语带哽咽,泪湿眼眶。他给笔者出示了一篇悼念长老的打印文章,中间竟然隔着一大段空白:“因为这一段实在写不下去了,每当我回忆我们31年的交往史,就有无数的画面浮现在眼前,不知从哪里写起。”
“时间很紧,请您谈谈净慧长老有哪些品质值得当下的青年人学习吧”。王教授欣然同意了,话匣一打开,无数生动的画面和精彩的观点汩汩流淌。
特别勇于担当:思考中国佛教向何处去
经过长时间的文化浩劫,中国佛教的深厚传统遭到巨大破坏,净慧长老这一代的僧人更是蒙受了重大身心创伤。从1963年被错划为右派开始,长老经历了长达15年的“劳动改造”。
“但是,长老完全没有为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怨天尤人,而是把个人得失放在一边,坚持不懈地探索一个重大的时代命题:中国佛教向何处去?”
王教授回忆了自己和长老共同亲历的历史事件。1998年,与净慧长老以及另外三位当时中国佛教界有影响力的人物,召开纪念中国佛教2000年大会,将中国佛教的历史“追回”了整整69年。此前,大家公认中国佛教元年为以“白马驮经”为标志的公元67年,但净慧长老等高僧经过深入研究,认为应该向前推至以“口授浮屠经”为标志的公元前2年,中国佛教的“时间界碑”由此改写。
六祖大师后,中国禅宗一花开五叶,然而,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动荡,不少“一花五叶”的宗门传承者竟然不知自家的宗风为何物。这样重大的历史断裂和“数典忘祖”现象,让净慧长老非常痛心。作为虚云长老的法子及一身挑五宗的禅门栋梁,长老更感重振宗风责无旁贷。2009年,长老推荐有着深厚佛学功底的王志远教授作主编,连续出版了六期厚重的《宗风》丛刊,以高质量的学术论文为主,内容广泛涉及禅宗历史、教义、宗派、艺术等领域,为弥补历史裂痕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“记得《宗风》第一期出版前,我专程到四祖寺采访老和尚。因为赶时间,晚上11点一到寺院就开始采访,一直到凌晨两点,老和尚在长达三个小时的时间里侃侃而谈,旁征博引,随口说出了很多佛经典故偈颂,回去整理录音后发现,长老完全做到了出口成章,整篇文章逻辑严密、层次清晰,所引用的佛经语句没有差错,让我们十分钦佩。”提及这一段故事,王教授仿佛回到那个闪耀着智慧和激情之光的不眠之夜。
“当然,老和尚为中国佛教振兴做的事情太多了,而且越到晚年承担精神越强,这里讲的这两件事只是冰山一角。”
不计个人得失:为振兴佛教忍辱负重
“尽管受到不公正待遇,遭受了长时间的身心折磨和痛苦,长老是一个绝无埋怨心和嗔恨心的人,为了佛教的振兴,长老放下个人得失,始终逆来顺受忍辱负重。后来,因为长老的贡献大,大家看到长老经常抛头露面、似乎很光鲜,少数人免不了猜忌,甚至流传一些对长老不利的闲言碎语,可他始终不以为意。”谈及老友的高风亮节,王教授回忆了两件“小事”。
一次,听说某人在一次会议中当场公开指责长老“求名求利”,王教授向长老求证。“没想到长老既没正面肯定,也没否定,而是哈哈一笑说,我其实什么头衔都不想要,只想去山里当和尚。”王教授也因此十分释怀:那些指责完全是“对空放炮”,本来就心底无私的净慧长老不会受到丝毫影响。
不仅对一般人眼中的名闻利养毫不执着,就是对自己耗尽心血一砖一瓦建设起来的庄严道场,都能说放下就放下,这是长老晚年的常态。2003年,长老将自己历时十年重建、被本焕长老连赞“不可思议”的柏林禅寺,交给明海大和尚住持,自己却在古稀之年奔向新的人生征程:重修邢台玉泉寺。其间,王教授去邢台寻友,几经周折找到一座偏僻的村庄,在几间“东倒西歪”的破房子里找到笑吟吟的长老。“更不可思议的是,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,他还在工地现场带研究生呢。”
善于学以致用:着眼于真正解决社会问题
“第一次在北京广济寺见到长老,是1982年。那一次,长老还穿着一件四个口袋的中山装呢。”,这是因为国家落实宗教政策不久,长老的出家人身份还没有被允许恢复。但是,长老渊博的学识已经有广泛影响。“印象最深的,除了长老大学问家的风范,就是他和蔼的微笑。所以,这一次夏令营主题‘永恒的微笑’很符合长老一贯的精神特质。”
此后,随着交往的深入,王教授认识到,通宗通教、学识渊博这一普通难以望其项背的境界,远非长老的精神制高点。“长老是真正把学识变成了自己的智慧,用佛教的话说是‘转识成智’,从而能不断创造性地阐扬自己的主张。”
在王教授看来,判断一个人的学习能力和成果,最终要看两个标准:是否能在理论上有创新,是否能在实践中运用。“长老显然在这两条标准上都达到了让人难以企及的高度,尤其是生活禅的主张,是完全适应当代社会现状,可以进行广泛传播和应用的法门。”
王教授回忆,长老对太虚大师人间佛教思想十分认同,长老没有停止在前人基础上继续探索创新的脚步,于1994年在柏林寺响亮地提出“生活禅”理念,将佛法改造世道人心的功能由“宏观”转为“微观”,由社会大局的改造转向个人内心世界和行为方式的“革命”。“佛教的理论体系极博大,一般人穷其一生都很难吃透。长老将其转化成现代社会大众喜闻乐见的理论体系和修行方法,非常契理契机,这才是真正的学以致用。我们当今的青年人尤其需要这样的素质。”